访谈精选| 柏林洪堡大学教授约阿斯评点欧美当代社会理论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2年3月10日

2022年2月26日，柏林洪堡大学教授、国际社会学学会原副会长、《社会理论二十讲》第一作者约阿斯（Hans Joas），应邀接受了社会学理论大缸创办人、爱丁堡大学社会学博士生孙宇凡的访谈。

该访谈是社会学理论大缸创办的“国际社会理论名家访谈系列”的第一次活动。该系列是面向公众、免费参与、在线直播的半年度系列讲座，邀请海内外社会理论著名学者，以访谈形式为主，旨在深化理论探索、拓展思想边界，今后再邀请来自英国批判实在论、德国批判理论等领域名家分享。

本次访谈内容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约阿斯教授的学术成长历程，二是围绕《社会理论二十讲》的教学与研究，三是实用主义社会理论的发展与反思。

遗憾的是，由于本次活动的Zoom转播故障，未能和公众直播分享访谈。该活动变成了约阿斯教授与孙宇凡在Skype软件上的一对一访谈。

为了弥补公开直播故障的遗憾，现整理该访谈中精选5个问题。今后会陆续推出该访谈中的其它精选问题。我尽量保留了约阿斯教授的口语感。

同时附上一段视频，是第一个问题的访谈，约阿斯谈及他的天主教思想背景与个人成长反思。

- 1- 美国与德国高校环境比较

孙宇凡：您在美国和德国都教书和工作过，比如芝加哥大学和柏林洪堡大学。根据您的跨国经验，请问您会怎么看待德国和美国两地的高等教育体制的相同或不同点呢？

约阿斯教授分享了他的一段经历。1980年代，美国社会理论界执牛耳者、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唐纳德·莱文（Donald Levine）教授邀请他去教社会学理论，但美国那边是期待他来讲欧陆理论，而不是他专长的美国实用主义理论，这反映了理解美国对德国及德国学者在理论上的期待。另一方面，约阿斯也指出，德国和美国的高校也确有不同。就他在芝加哥大学的教书经验来说，该校的学生被挑选出来的，非常优秀。反过来，约阿斯结合自己在洪堡等大学的经历，认为并不是说德国的学生不优秀，而是德国不会像美国那样打造个别的顶尖大学和筛选学生，因为德国的大学很多，但还是更为多样和平等。

唐纳德·莱文（Donald Levine）

– 2 – 德语作品的英译经历

孙宇凡：对于非德语学习者来说，阅读德语文本是一个困难。在中国，可能多数社会学家只会把英文和中文作为他/她们的工作语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您的很多作品都有被翻译成英文，尤其由Alex Skinner承担了很多翻译工作。请问您可以分享这方面的翻译经验吗？

约阿斯教授指出，确实，他的很多书被翻译了英文，当然也有其它语言。比如，《社会理论二十讲》也将被翻译成日语。像中文和日语，他是没法掌握的。但是只要他能掌握的语言，如英文，他都会去掌控（master）和校正（correct）译文。不过，像中文翻译过程中，译者郑作彧老师会和他有所沟通，能够协助确认翻译。

Alex Skinner主页：http://alexskinner.sugastore.com/

说到英译，约阿斯还分享了他在职业生涯早期是如何得到一些前辈的帮助，是如何将自己的德文书进入英译世界。例如，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和唐纳德·莱文都有读过他的德文书，向出版社推荐。泰勒还为他写过英文本序言。他的英文书也在吉登斯的出版社有出版。但是，约阿斯也承认，在英译出版时，一些出版社会抱怨他的德文原版书写得太长了，总想让他删减。

– 3 – 社会理论的未来

孙宇凡：您的作品《社会理论二十讲》很受欢迎。很多教社会理论的老师正在考虑将这本书作为他/她们的教材。您在最后一章有对社会理论家的当前世代有所总结，那么您可以进一步谈谈您对社会理论未来的期待与看法吗？

约阿斯教授认为，现在社会理论的发展可能会有一种不太好的趋势，就是喜欢对社会进行诊断（diagnosis）。就像1980年代，那时候有很多关于时代趋势的诊断，比如“家庭终结了吗？”“核战争会怎么样？”“我们是不是进入新时代了？”等等。其次，他期待更多关于历史取向的研究，这也是他目前在做的。约阿斯直言，他欣赏迈克尔·曼（Michael Mann）的研究，但是曼的作品对于宗教之类的面向谈得比较少。而在这方面，贝拉（Robert Bellah）做得比较好。

贝拉（Robert Bellah）

– 4 – 行动的创造性与卡斯托里亚迪斯

孙宇凡：在社会理论，一谈到创造性，可能我们就会想到卡斯托里亚迪斯（Cornelius Castoriadis）的名著《社会的想象建构》（The Imaginary Institution of Society）。您在《社会理论二十讲》也专门谈过他，并放在法国的反结构主义讨论部分。同时，您在1989年也在《美国社会学学报》（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发表过对这本书英译本的书评。但是，在您的《行动的创造性》（The Creativity of Action）这本原创性专著中，却选择以杜威（John Dewey）等实用主义者为理论资源。请问可以解释下您的选择吗？是因为卡斯托里亚迪斯不够适合您的研究计划？

卡斯托里亚迪斯（Cornelius Castoriadis）

约阿斯教授同样从自己的教学经历讲起。他说到自己在1980年代到芝加哥大学教欧陆理论时候，就已经选用了卡斯托里亚迪斯的文本作为阅读材料，但是他发现学生们都非常惊讶，因为没人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卡斯托里亚迪斯的作品确实非常好，只是过于哲学、过于抽象。同时，考虑到卡斯托里亚迪斯相当复杂的左派背景，他对创造性的关注是和革命的理解有关。

约阿斯也指出，在《行动的创造性》的第二部分中也有讨论到很多理论资源，比如查尔斯·泰勒。重要的是，约阿斯也认为自己关于创造性的研究，不是想探讨某些种类的行动，而是所有种类的行动。

– 5 – 实用主义名家

孙宇凡：您的博士论文是研究乔治·米德（G. H. Mead），《行动的创造性》借助了杜威，近年关于价值形成和神圣化（sacralization）的讨论又丰富地引用了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但是，现在一谈到实用主义又会涉及到当代实用主义者，比如罗蒂，而您似乎对罗蒂有所不满。请问谁是您最欣赏的是实用主义家呢？

约阿斯教授分享道，他早年研究米德，一部分原因也是米德研究更容易上手。之后关注到杜威，也因为杜威在政治等方面的讨论是非常丰富的。至于现在谈到詹姆斯，约阿斯的看法颇为特别。他认为詹姆斯的名著《实用主义：一些旧思想方法的新名称》写得不好，反而《宗教的种种经验》（The 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 ）一书非常好。詹姆斯在这本书里谈到善与恶、谈到经验与自我经验。这些讨论能够体现在约阿斯在《人之神圣性》（The Sacredness of the Person）一书中关于17-18世纪的废奴运动等方面的讨论。不过，约阿斯认为，他现在会将詹姆斯的宗教讨论运用到非宗教领域，而在这个过程，他指出特洛尔奇（Ernst Troeltsch）对他的帮助越来越大。特洛尔奇也是他目前教授的头衔名称。约阿斯教授认为，目前令人遗憾的是，社会学界已经忘记了特洛尔奇，或者只将其放在韦伯观点的一方。尽管特洛尔奇曾与韦伯关系密切，但是他们在1910年代就发生了冲突。特洛尔奇的观点也体现了《历史主义及其问题》、《历史主义及其克服》以及非常厚的关于基督教的历史研究。

特洛尔奇（Ernst Troeltsch）

至于当代实用主义者罗蒂，约阿斯认为他对古典实用主义的诠释是有问题的，因为在语言与经验这两端，罗蒂认为语言具有首要性。但是，如果要谈“我们如何能够如此言说”，就需要回到经验了。因此，约阿斯虽然同意语言是经验的媒介（medium），但更是对经验的表达（articul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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